關於人生中的坎,我想說…

最近跟朋友相聚,聊起了一個話題:什麼是你人生中最大的坎?而且在那之後,就再也沒有過不去的坎了?
這個話題很有趣,我們這些中年人果然都有一段「當年勇」可以拿出來說嘴。聽完了大家的故事,我總結了一個感想:人生智慧,果然是穿越苦難才能得到的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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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人生最大的坎,發生在29歲那年。27歲那年我已經準備好要出發到英國唸書,因爸爸的肝癌突然惡化,只剩下到大陸換肝這個選項,於是我向學校申請延後一年入學,陪爸爸到大陸接受肝臟移植手術。幸好爸爸手術順利,隔年我就依照原訂計劃負笈英國。
我在9月初抵達英國,同年12月就得知爸爸的癌細胞轉移,大概在隔年3月,就接到爸爸病情不樂觀的消息。當時課程都已結束,只剩下寫論文,我跟學校商量後,決定返回台灣寫論文,教授每週一次遠距電話指導。
5月底我回到台灣,當時爸爸看起來還很硬朗,我們一家人還出門去玩,爸爸也陪我去考了教師甄試。沒想到7月初爸爸就因為腦腫瘤破裂,緊急動了開腦手術,從此失去了視力,身體狀況也每況愈下。
爸爸在醫院進進出出,主要由媽媽照顧,有時我得載他到林口長庚回診;在那段時光,看著日漸消瘦而且飽受病痛折磨的爸爸,我常常一個人一邊開車一邊大哭,求老天爺不要再折磨他。爸爸住院期間,我晚上睡覺手機都開著,害怕半夜接到電話,常常睡不安穩。
當時我還一邊趕著論文,做完訪談回家後,不是在客廳聽錄音翻譯逐字稿,就是躲在房間寫論文。奇妙的是,當時自己都自顧不暇了,有朋友請我幫忙翻譯,我竟然礙於人情沒有拒絕。如今回想起來,當時無意識地選擇把自己埋進論文與工作中,這樣就可以隔絕外在崩塌的世界,不用時時去面對失去父親的恐懼。
爸爸在10月左右決定轉進安寧病房。入院前一晚他難得返家,我清楚記得他半躺在沙發上,我做在桌几前簽署入院文件,一邊跟他開著玩笑:「爸,簽了這個你就要被關在醫院囉!」爸爸笑著說「那真是太難受了!」那是爸爸最後一次清醒在家,轉進安寧病房兩週後,他就走了。
爸爸走後,由媽媽和我們三個小孩操持喪事,每天晚上我們都會聚在爸媽的臥房,一起討論接下來要做哪些事,然後大家就睡在爸媽的臥房,互相陪伴。一直跟我們不親的奶奶與姑姑們想介入治喪事宜,我擋著不讓管,從此背負了不孝的罵名。
治喪期間種種人情冷暖與親族鬧劇,也算是人生中最深刻的體驗。爸爸告別式結束後,一切歸於平靜,暗無天光的日子,隨著時間推進,一點一點露出光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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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直到現在我還無法明確說出當時是如何撐過的,但我想很多人一定也跟我一樣,在苦難的當下根本沒有機會去思考「如何度過」,就只能「度過」。如同在黑夜中冒著暴風雪前進,只能咬緊牙關往前走,反正只要前進,早晚都會抵達終點。
過了這個坎後,一直到現在47歳的十幾年間,我依然會遇到大大小小的坎。每次覺得自己好像走不下去的時候,就會想起爸爸在人世的最後幾個月,然後就會有一個聲音在心裡升起:之前那麼難的坎都過了,這個我一定也能過!
所以,我就這樣度過人生一個又一個的坎,一步一步讓自己走在平緩向上的坡道,向幸福前行。
在《最後一次相遇,我們只談喜悅》這本書中,我最有感的一句話是達賴喇嘛所說的:「與悲傷相仿,通往喜悅的道路不能繞過痛苦和逆境,而是必須從中穿越。」達賴喇嘛說人生的苦難是無法「跨越」的,而是必須去「穿越」,這呼應了我前面形容自己冒著暴風雪前進的比喻:面對苦難,我們只能去經歷它,不可能彈指讓它消失,也不可能永遠逃避。
奇妙的是,即使穿越了各種苦難,我們仍無法倖免各種挫折、困頓、煎熬、困苦與心碎,但我們可以不卑不亢地面對,並且愈來愈能感受到喜悅。
這就是所謂的韌性吧!